信息的界限

前年春天,大概是年尾年初的时候,我在双井的某个酒廊面试IE商学院。因为是一对一的聊天,就从商业到文化聊了一个多小时。期间我还炫耀了一下外套上挂着的市松纹徽章,从而引用2020奥运会的格言“和而不同”,心情自然是极好的。不知怎的,对方话锋一转,问了我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:

“你认为你自己是透明(transparent)的吗?”

这个问题令我百思不得其解。因为当时的英语也没有那么好,就想一下猜测对方的意图。作为一个MBA来说,虽然勇敢和努力是很重要的,但也要有些城府,有些想法才好。再者说,之前看过一篇文章,轻易说出口的计划很难成功,反倒是不为外人所道的事情更脚踏实地一些。所以我当然就应该是一个不透明的人了。

对方没说什么,就把这个问题略过去了。现在回想起来,虽说这个答案是经过一番盘算的套路,但也是个合乎当时我情形的答案。那时的我就是如此不透明,才会有这样一番不透明的盘算。

回去之后正是慷慨激昂的几个月份,时不时在想这个问题,不知不觉已有半年之久。既然不透明好,那么为什么还要问这个问题呢。是不透明有不透明之烦恼,透明有透明的清爽。夏季的某天约朋友在国贸饮酒。回去的时候在车上听到了还城乐,遂觉精神抖擞,扫却一切之阴霾,立志成为透明的人。

透明是件值得警惕的事情。人类会追求难以获得的东西,不论是否有益,透明就是其中之一,当时的我也是人群中的一员。社会不建议个体的透明,即便社会的人推崇透明。微信的联络簿里有各式各样的标签,初中同学、大学同学、供应商、一期一会的朋友和圆山动物园的小熊猫。平时会有很多希望部分人看到的东西,那就是不透明的根源之一。如果删除这些标签的话,那么留下的只有沉默。事实上,我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是沉默的,即便我们已经有了足够多的标签,甚至是足够多的微信账号。恐怕热衷于社交的人并不同意这个看法。他们使用来自宇宙各处的文字和照片,在不同的标签中纵横捭阖,却能始终忠于自己的内心。对于这一看法,我们一般还是沉默的。但事实上,他们更接近这件事情的本质,即便他们仍处于这一螺旋式阶梯的末端。

然而,透明是无法逃避的。街道上的摄像头能辨认一个人的路线,再分析出工作、习惯、政治倾向乃至恋爱关系。网络中的我们也被所知而不所知地跟踪。我们有复数的代号,但这些无疑是紧密连结的。时间将信息连结起来,再如同蛛网一样呈现给屏幕另一端的观察者,或者不像蛛网一样,只有“42”一样的数目字的结论。在这一论点下,因为不透明也没有意义,公开的透明等于公开的隐藏。惭愧的是,我小学的日记就是这样。因为家长的一句“日记不好”,我便学会在学校要求的周记里使用特别的手法。没有人名,没有叙事,即便是熟悉的人拿到之后也会一头雾水,完全对不上号。后来读吉本芭娜娜的时候恍然大悟,原来这种写法叫私小说。并不尽然,我知道的多数内向的人都是如此。他们中的大多是男性,有时候聊到某个问题,会从他们口中获得极为刻骨的答案。这虽然远离了透明,确实螺旋之上的一个阶梯。

有时候会怀疑,自己忠于的内心是什么。我并不是要讨论“我是谁”的问题,虽然这整个讨论本身就是这一大命题的细枝末节。因为透明在末端的时候就意味着穿透。人会被周围的人影响。看的电影、说话的口音、表情和思维本身。完全的透明意味着完全的反射和失去自我。媒体的发展使这一点愈加强烈,这一代的人已经被打上不同的标签,强行从社会中隔离开来,说着不同却又高度一致的话,做着不同而高度一致的事情,和谐相处却互不理解。但之前的历史中也没有丝毫的不同,我们因为民族、信仰、出生的地方和家庭的受教育程度被隔离开来,在数千年的时间中被融合成目前的整体。这不是公平的、自然的选择。金钱的作用在历史的绝大多数时间内都是选择的标准,但从历史上来看,这一标准却是最没有意义的。我更相信一切的偶然性。即从第一个非透明开始,通过一系列的透明和非透明的折射,最后形成了社会的光彩。按照调色原理来说,这一彩色是程度不明的灰色。

那么第一个非透明的推动力就是螺旋的顶端吗?还是我们都构成了这一推动力?如果是后者的话,关于透明这一年的思索都失去了意义。我们在向外表达的时候,不论是透明还是非透明的,都非定向或定向地推动着整个社会的意识。这便不关乎道德。道德的标准同金钱一样,都在这个维度失去了彩色。

然而,我还是想要一个更好的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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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梅特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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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正在制造一个我们所期望的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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